重阳特辑薄礼献重阳母亲middot
(一)母亲忆往事
岁月无情催人老,今秋两鬓又添霜。母亲今年八十四岁了,手上脸上布满了灰褐色的老年斑,头发也找不到多少根黑的。岁月的沧桑在母亲额头镌刻着一道道深深的痕迹。这些年,母亲身体也不大好,有轻微脑梗,心脏早搏,她常说胸闷,胸前就像有一块大石板压着,闷着喘不过气,血压也不稳定,每天都要吃血塞通片、地奥心血康等五六种治疗心脑血管的药。虽然如此,母亲脑供血还是跟不上,时常头晕,不敢上街去买菜,甚至很少下楼去散散步,担心晕倒在路上。
母亲耳朵也不如从前,但还是会打电话来给我。电话里,她把想说的话说给我听,我在电话里说什么,母亲总是听不清,我叫“妈”的声音她能辨识,知道我在叫她,会答应一声。在结束电话时,母亲会说,“好喔,崽”。
每到周末,我和哥哥姐姐都会去看看父母,有时会约好一起去,有时会单独去。只要去,母亲就高兴,母亲常说:“你有空就来家里坐下子啊,崽,人老了啊,看到家里的人就好哦,你们来不要买什么东西,我和你爸爸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,烂了就可惜”。她总是不要儿女们为她花钱。
这个周末,我和往常周末一样,带着妻子孩子去看看父母。我静静地坐在母亲身旁,拉着她手,苍老的手指骨骨骼已长老变形,关节也突兀,手背的皮似乎和肌肉分离,我用两手指轻轻一捏,布满灰褐色老年斑的皮肤就捏起一大块,像老黄牛脖子下的皮髯一样。就是这双手把七个孩子抚养长大,就是这双手,忙里忙外不分四季不管昼夜地操持着这个家。
“妈”,我叫了声母亲,“你的手都老成这样了啊,你吃了好多好多苦哦”。“只要你们兄弟姐妹过得幸福,我和你爸爸吃苦也值得咯,原先我们家是蛮苦,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……”母亲说起了往事。
母亲告诉我:她23岁时嫁给父亲,父亲家当时生活窘困,父亲刚6岁时,爷爷突发重病过世,是奶奶一手把父亲、伯父、姑姑们拉扯大。这个家是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穷:只有一间七八十年前旧木板房,风吹雨打,柴火常年烟熏,乌漆嘛黑。房子没有楼板,楼桴以上到屋顶,没有(水墙板子)墙,屋子空落落的。夏天屋里热得像个蒸笼,冬天屋内八面来风。要是下雨,房屋里到处都漏,只好用木盆,洗脚盆装漏水,说是房间其实就像个池塘。房屋的前后间只用用一块晒谷子不用的烂竹垫隔开,算是两个小间。所谓的床,下面垫几块砖头,上面搁几块木板子。母亲的嫁妆,一个上层两个抽屉,下层两扇小门对开的茶柜是唯一的家具。我和哥哥姐姐都是在这破旧不堪的房子里出生。
父亲在几十里外的林场上班,很少在家。家里的里里外外都靠母亲一个人去张罗,要拉扯这么一群孩子可没少吃苦。二哥三四岁时,每次蒸饭都是分开的,用一个大碗另外淘些白米,而饭甑里的蒸的是田心菜啊、虾公草啊、红薯、南瓜各类杂菜和糙米伴在一起的杂粮。先把那些杂菜放到锅里煮一煮,然后捏成鸡蛋大小一团一团的杂粮饭。白米饭给哥哥吃。母亲说如果孩子没吃饱,晚上饿哭,也不能给吃的,会心痛。每次都要让二哥吃饱,剩下的一点白米饭母亲才会吃。就这样,母亲日复一日的吃着杂粮饭,一餐没吃饱,餐餐都不能饱,身体状况每况愈下。
大姐就在59年那最穷苦的年月呱呱坠地,当时也是国家最困难的时期,好多地方饿死了不少人。母亲坐月子吃的菜只有烟熏的萝卜干、晒豆角干和杂菜,烟熏的日晒的东西是很燥热的,母亲吃这些东西引起便秘便血,一个多月都是如此。饭吃不饱,营养也跟不上,也就没奶水,几个月大的姐姐吃不饱,总是日夜不停地哭,瘦得皮包骨。有一回,母亲抱着姐姐,想帮姐姐换个毛裙(襁褓),可是太饿,身体太虚没力气,姐姐竟从母亲怀里滑到地上。母亲弯腰下去,想把姐姐抱起来,自己却一屁股坐到地上。幸好隔壁的婶婶正好从门口路过,赶忙进来把姐姐抱起,扶起母亲坐下。母亲微弱的声音喃喃地告诉婶婶,说自己实在支持不住了。
听母亲说到这,我的鼻子一阵酸楚,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,喉咙变得僵硬,声音也变得哽咽。母亲眼里也噙着泪水,我从茶几上抽了两张纸巾,擦了擦母亲眼角的泪水。我知道,一向坚强的母亲,被那个岁月无情饥饿折磨,身体已被彻底击垮了。
母亲继续说着:父亲得知她生病的消息,从上班的地方匆匆地赶回来。看着母亲身体虚弱成这样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听别人说吃糯米煮粥可以让这种饥饿引起的体虚慢慢恢复,父亲跑遍了远的近的亲戚朋友,跑遍了十里八村。那个时期正值大跃进的时候,吃食堂,谁家也没有糯米。父亲拖着疲惫的步子仍然坚持找访。后来还是在公社粮站陈旧仓柜里找出了三斤九两糯米。陈放的时间太久,生满米虫,还有虫壳,这都无关紧要,父亲还是如获至宝地捧回家。每天放二两、三两的熬点粥给母亲喝。米不够,在里面掺杂些豆子一起煮,母亲身体的恢复有了希望。可还不到一个礼拜,林场里传信来,木头要下山,要父亲回林场砍木头扛木头去。父亲看到母亲这个样子,怎么忍心离开呢。母亲知道后,对父亲说:“林场里把信来,你就去吧,上班要紧,我不会有什么事”。母亲无精打采的眼神里,透露着丝丝坚毅的目光,默默地躺在床上看着父亲走出门槛的背影,眼睛湿润了。母亲看着几个月大的姐姐还睡在旁边,擦了擦眼泪,抿了抿嘴。这时正值农历十二月,林场有修铁路供应枕木的任务,父亲过年也在林场忙,没有回来。
也许是母亲身体底子好,这些糯米熬粥也起作用,母亲病情渐渐的好起来,虽不能操持家务干重活,还是能抱抱姐姐,喂喂米羹给姐姐吃。其他那些家务,奶奶把持做。过了漫长的三四个月,母亲身体慢慢恢复了。可以跟其他人一样去队里干农活。就这样,日子还算平稳。虽然苦了些,但还将就能维持下去。
母亲省吃俭用,从牙缝里一点儿一点儿挤,不停地还债。到年,还欠块。哥哥姐姐也长大了些,房子也太陈旧,要盖新的才好,这是一家人最大的愿望。准备建新房一厅四间,是个大工程。没有合适的地基,只有愚公移山开出地盘,舅舅啊、姑父啊、表哥啊,还有家族里的叔叔伯伯都来。大约经过半个月的奋战,地基基本整好。建房需要几十方的木头,这个任务落在了父亲的肩上。选柱子要高大直的木头,近处没有,得往深山老林里去。找到合适的木头之后,先在木头底部至一米高的地方,把杉木皮环一周切断,之后把杉树皮剥下来,在剥去皮的地方用斧头刻上字做记号某某,别人就不会来砍。再者,被剥皮的木头失去上传水分的通道,慢慢会干枯,扛着出山更容易,更轻便。做柱子的木头太大,太长,父亲一个人扛不动,又要请人,先把这些大木头扛下山,剩下的基本上由父亲一根、两根、三根……从山上扛下来。扛了几个月,肩膀皮被磨破了,肩膀也被压弯了,(现在父亲的肩膀右低左高),堆在大坪里像小山一样。接下来是请木匠师傅锯椽皮、锯楼板、锯门板、凿柱子,栾楼桴、出水梁,串排扇,(房子中间的墙是木质结构,先要用木板和横梁串起来,称为排扇)要忙好几个月。母亲天天给十几个人做饭洗衣服是忙个没停。
新房子终于打爆竹正式奠基启工,在地基中央立两个人字架,搁上一根横梁,上面贴着红纸,写着“吉星高照”几个大字。木工泥工齐上阵,干得热火朝天。大概十来天的样子,墙就筑有一丈多高。架楼桴、上横梁,眼看就要完工,大队里和公社里却来了人,说上面有新规定,现在私人不许做房子。这时候怎么能有这规定啊,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,五雷轰顶,眼看就要建成的新房又停下来。新家,住新家的希望如泡影刹那间就破灭了。父亲流了眼泪,我的哥哥姐姐也哭。母亲也泣不成声,哭着和父亲商量,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。第二天,父亲和母亲来到了人民公社,向公社的书记说明来意。公社书记说,现在政策要求是不能私人建房的,刚好酒厂准备建设,你的房子也做了半多,就这样废了也可惜,公社里出点钱,但不是很多,把你的房子买下来。父亲和母亲也只好同意。就这样,把新建房屋元的价格卖给公社做酒厂(后来酒厂搬迁后,医院)。
岁月的脚步迈入到了60年代,在60年——70年这十年中,家庭成员又添了二姐、三姐、三哥三个孩子。那间房子已经不够住,还好,伯父搬了新家,父亲向伯父借了隔壁的房子住。这样就有两间房,一家六口基本能住得下。
父亲的工作换了个地方,依然在林场做工人,离家有三四十里。平时还是很少回来。母亲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,队里做事是工分制,即使做的工作量一样多,妇女的工分也更低,(男劳动力可以得满分10分,而妇女劳动力满分只有5或者4.5分。十多岁的孩子只有两三分,当时就是这么规定的)。白天做完工,每到晚上大家都会围在一起,等队长来“登工分”,如果是队长先来,就会像一个高音喇叭一样大声叫唤着“登工分咯,快来登工分咯!”每天谁做什么,得了几分,“工分本”记录得清清楚楚,到了岁末年终,把队里的总产值、总收入除以工分总数,得出平均数,再乘以你家的工分数,就是你家的收入。工分里一分有时值一毛钱或者几毛钱。遇到风调雨顺年份好副业也多点,收入就高一些,年份不好的话,大家都会埋怨几句“今年打摆子,还比去年更少”。像我家这样劳动力又少,相对吃饭的人口多的状况显然达不到平均数,被称为“透支户”,到了年终去队里分粮食,要排到最后(当然这个不是规定)。有一回,母亲早早的就挑了一担空箩筐去,当时还没来什么人,本可以早分好粮食挑回家去,遇到一家强势的人家刚来,对着母亲大声吆喝:“你们这些吃救济,吃冤枉个透支户,还想现在就分,排到后面去,等这些人分完了剩下了分点去,冇就冇分!”说着把母亲放在屋檐下的箩筐踢到了房檐岸下,箩筐顺着地势滚向了三四丈开外的地方。母亲忍着,没有说话,捡回了空箩筐在后面等着。
说到“透支户”,队里是这样做的,为平衡劳动量关系,这种农户要常年帮队里义务放牛。本来就是没劳动力,哪还有能力去放牛啊,母亲只好更加起早贪黑地忙碌。冬天牛栏里是要填好多稻草的,一方面是喂给牛吃,另一方面是稻草填在栏里有保暖的作用。给牛做好过冬的准备,得从农历六月“双抢”(抢收早稻,抢种晚稻)的时候就绑好稻草,把牛栏上方堆满了还不够,还要在空地上找根一丈多高木头立根稻草秆柱子,然后一柱子为中心,把一件一件的稻草团上去,这项事情一般由父亲回家时完成。母亲的任务是要收集这一大堆的稻草。也没多余的时间,母亲只好在中午等队里打了收工铃大家都收工回去之后,那正值正午,烈日炙烤着田野,田港里的空气都在沸腾颤动,母亲却在田港里把一把把的稻草先团成小件,然后把十几个小件绑成一大捆,一捆一捆,像蚂蚁搬家似的一点一点扛回家。扛着那么一大捆的稻草啊,汗水会流到眼睛里,看田埂路都看不到,只有踉踉跄跄地顺着田埂走。母亲高温下长时间劳动,脖子上,身上,背上全长满痱子,身上找不到一块好皮。大腿间,腹股沟湿热重,红肿发炎皮肤有些磨烂,走路都有时像刀割一样疼。
再说分给家里看养的牛是一头大公牛,形体壮实庞大,干农活是好,可特别好斗。一看见其他公牛,那畜生会满田港的去追,非要去斗个你死我活。母亲使劲扯着绳索,拉也车不住,去放这牛也不容易。有一回,母亲发现栓牛鼻子的“牛鼻”断了,要换一个才能把缰绳系住,母亲小心翼翼地将小棍子“牛鼻”插进牛鼻子里,公牛暴躁发怒,牛角一甩,就像踢毽子一样,把母亲从半空中掉了下来,摔到田里满身的烂泥。把母亲吓哭了。住旁边的伯伯赶紧过来帮忙,把牛给拴住。但不可能每次都请人来帮忙,母亲没有泄气,得想法子制服这大水牛。母亲把水牛栓到一个比牛高的岸边,不留多余的缰绳,让牛没有多余的活动空间,母亲站在高岸上,手持竹节枝(方言称牛扫,耕田时牛不走不卖力打牛的工具),高高举起,面对着牛,故意让牛看,抽打牛背(力气不太大),水牛无可奈何,几次之后,水牛可能有条件反射,大水牛见着母亲就有些害怕,水牛乖乖地听话。
俗话说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,属于你的终究会属于你。这话一点儿没错,还不到30年,年,我出生的那年,医院要搬迁,父亲和母亲得知这一消息,又找到公社的人,说明房子的来龙去脉。还好,公社里答应让我家买回来,不过价钱比原来高出许多,一千五百元。家里哪有那么多钱啊,还少差不多一千块啊,那时可不是一个小数目,母亲下定决心,房子本房子本来就是自己的,无论如何也得买回来。于是东家借五块,西家借十块,好不容凑齐。在74年农历九月十六日,我们终于搬进新家。
说到这,母亲松了口气,看看时间,已十点多,母亲说:“这么晚了,你们回去哟崽”。“好哦,妈,我下个星期再来看你们。”母亲开了门,目送我们下楼。
回到家,我没睡觉,把母亲说的难忘的经历用文字记录了下来,这就是母亲的故事。
(二)我的记忆
儿时的许多经历总是那么难忘,发生在身边的那些事儿都历历在目,是抹不去的记忆。
70年代出生江南农村的孩子,可能会依稀记得乡下舂米的事儿。舂米是农家的一件常事,对男人来说可能是件小事,而父亲不在家,这事儿就由母亲来完成。当时我们这生产队有八九十户人家,里只有这一处舂米的地方。(这个地方叫碓子下,碓音duì,是没有辗米机以前用来谷子去壳的机器,杠杆原理,有些地方是人工用脚力的,称为脚碓,用水作动力的称为水碓),碓下舂米有时间安排,有时轮上午,有时轮下午,也有时是深夜。我家距离舂米房有一里多的田埂小路,还要过一条一丈多宽的小河。母亲只有一米五的个子,要用箩筐挑一百多斤的稻谷过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。箩筐也那么高,还有箩筐绳子一大截,母亲一把箩筐一挑起来,基本上“三爷崽一样高”。在田埂小路上晃晃悠悠。过河更不是那么轻易,河水有一尺来深,母亲只好在过河之前放下担子,把箩筐绳子再扎短些,本来就挑不起,这样的挑法更死更不省力,只有在河水中一步一挨一步一挨地趟过去。我记得当时舂米的只有三个碓臼,只有两个有用,舂完一担谷子要老半天时间。要是晚上,那更不好操作,当时是没有电的,只好多带些竹篾,(这个竹篾是专用点燃做照明的,将竹子锯成一米左右,然后破开成竹片,宽度一般小于一寸,再将竹片里层的竹黄去掉,再将竹片剖成两薄片,四五十片捆成一捆,放水里浸半个月左右,然后捞起来,松捆后一片片排开晾晒晾干,这种竹篾燃烧更具持久性)。点燃竹篾插在舂米房的墙角缝里,借着昏暗摇曳的火光,把石臼里舂好的米扒起来,然后又倒一臼谷子接着舂。
乡村的夜晚是那么寂静,田港里唧唧啾啾的虫鸣声,水流冲水车斗的哗哗声,舂米秆头撞击石臼里谷子沉闷的砰砰声,母亲弯腰扒米装箩筐的沙沙声,劳累的急促促呼吸声都可以听得见。凄凉得让人起鸡皮疙瘩,不寒而栗。母亲有时会叫哥哥姐姐去作伴。我也陪母亲去过两次。距舂米房三百米西南边有一座坟山,有许多坟墓,一两年的新坟,上百年的老坟都有,那晚,坟地有火把似的东西飘来飘去。我问母亲那是什么,母亲没告诉我,叫我快点进来,不要去看。(其实母亲知道那是农村里传说中的灵火,乡下叫鬼火,怕我害怕就没告诉我)。没有手表,也不知道是几更半夜,米总算舂好了。母亲引燃竹篾,叫我拿着在前面带路,边走边将竹篾火光往后面扬一扬,让母亲也看清回家的路。借着火光我看见母亲满头满脸全是谷糠灰尘,就是看得见两个眼睛闪亮闪亮,眼睛里还有竹篾火光的影子忽闪忽闪的。回到家,哥哥姐姐早就睡到周公府里去了。母亲给我洗把脸,我一到床上就睡得跟小猪似的。母亲还要把米装进米瓮缸里,不然就会招来老鼠,把这些整理妥当,都不知母亲啥时候来睡的。
母亲也扮演着儿媳妇的角色。许多女人都会说这个角色不好演,演不好,母亲却把这个形象刻画的那么亲切、那么和谐、那么经典。奶奶是个苦命的女人,三十多岁,爷爷就过世了,一个寡妇拉扯着四个孩子长大。六十多岁时,瞎了一只眼睛,到我出生时,奶奶另一只眼睛又是青光眼,也看不见。我虽然在奶奶身边转悠,奶奶却从没看过我的样子,每隔一段时间,奶奶就会叫我过去,站在她跟前,摸摸我长胖了没有长高了没有。奶奶也是幸运的女人,母亲和奶奶的相处一直不错,三十多年没拌过嘴,没赌过气。奶奶失明后,母亲对奶奶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的,早上端水洗脸,晚上端水洗脚。一日三餐,总是盛好饭夹好菜准备的妥妥当当给奶奶吃。母亲吃饭喜欢吃芡的,可奶奶年纪大,芡的咽不下,每次煮饭蒸饭,母亲都煮稀一些再蒸。奶奶命运坎坷多灾多难,七十多岁时,瘫痪在床,瘫痪了整整十年。母亲没有丝毫怨言,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给奶奶端茶送水,洗衣做饭,还要端屎倒尿。奶奶有时身体不适拉肚子,因为自己起不来,屎尿常会弄脏床被。母亲也是捂着鼻子,屏住呼吸,不顾难闻的气味去擦拭洗理。有时边洗还会自己作呕,呕完又继续。夏天给奶奶擦身洗澡换衣,冬天抱奶奶出来墙角里是太阳。怕奶奶着凉,家里制的第一床新被子就是给奶奶盖的。乡亲们说像这么好的媳妇十里八村都少,打着灯笼都难找,有福气。
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的身体状况,母亲一直最担心。我三四岁时,肩关节习惯性脱臼,我和哥哥追追打打,不小心一扯一拽,咕噜一声,胳膊就脱臼,一年都要弄个一二十回,还好,离家不远有个袁医生,母亲常常带着我去接胳膊。袁医生技术非常好,拉起我的胳膊摇一摇,使劲往上一推,咕噜一声,就接好了。说来我也幸运,大约5岁时,袁医生搬家到城里,自那以后,我的胳膊再也没出来过。可是后来我又染上了百日咳,肺炎,总是发烧。母亲每天背着我刮风也好,下雨也好,朝着乡村的泥巴田埂小路趟医院,我依稀记得在母亲背上闻着“妈妈的味道”。(当时医学也不太发达,好像打链霉素针,吃土霉素的药,现在的牙齿都是黄黄的,可能与当年吃药有关)。经过几个月的折腾,百日咳总算赶跑。
母亲也跟我说起过大姐,姐姐一岁多,口腔溃疡糜烂,啥原因不清楚,在医院治疗许久不见好转。后来打听,靠近袁州的袁河边有位好医生有祖传偏方。父亲和母亲一起抱着姐姐去。回来时在过河的小船筏上,风雨大作,电闪雷鸣。母亲是山里人,没游过泳,怕深水,这回坐在漏水的小船上,风吹浪打,小船在河中央摇摇晃晃,狂风吹打的波浪啪啪地拍打着船舷,时不时地淌进河水。母亲吓得不敢睁眼,紧紧地抱着姐姐在怀里。靠岸后半天才缓过神来,母亲吓坏了。自那以后,母亲说再也不坐船。大姐四岁那年,腊月二十几,快过年,大家家里都忙着做豆腐。姐姐从别人家厨房前跑过,说时快,那时迟,正好那户人家一勺做豆腐滚烫的开水泼向了这四岁娃娃的脖子后背,姐姐疼得哇哇大叫。稚嫩的脖子上的皮肤当时就耷拉一片下来。母亲整整半年没有睡一个好觉,每天抱着姐姐俯着睡。不过还好,当时的烫伤药用的对症,母亲也悉心照料,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疤痕。家运不济,无独有偶,三哥在四岁时,也遭遇了一次意外伤害。几个娃娃在一起玩耍,那个调皮的邻居小孩,用石头砸到了哥哥的“小命根”,哥哥疼得死去活来,到医院手术,第一次没有做好,把尿道外口缝得太紧,哥哥每次尿尿都是棉线大小的尿流,憋得难受,疼痛难忍。后来又经过再次手术,才恢复健康。那两个月,哥哥痛得撕心裂肺,母亲也哭断肝肠。
我们这群孩子,也许是家庭条件差,营养跟不上,身体状况总会隔三差五的出问题。经常发烧感冒,扁桃体发炎,总是你来我往没个停。母亲对我们每个人的身体特性研究很清楚,只要流个鼻涕、打个喷嚏,睡觉呼吸声的粗细快慢,就知道又会出点小毛病。母亲常常会挖些草药,晾干,放在家里备用。母亲就像一个医生,认识好多草药,金钱草、车前草、十大功劳、鱼腥草、夏枯草、虎杖、清凉散……这些草药我们都会用。发烧了,当时家里还有个羚羊角,(那个时候都已经留了几十年,可能是曾祖父留下的,只有两寸来长了),用羚羊角磨水,可以退烧,我也喝过,有点腥膻味,不过药效如何就不清楚,只记得母亲拿个粗碗,装点水,羚羊角在里面磨呀磨。有一回夜间,家里的备用的草药用完,我的扁桃体又发了炎,吞口水都痛。母亲说,屋背去堎子上的路边,有黄花草和金钱草,于是,母亲带着我,哥哥扛着锄头,点着竹篾光去采草药。新鲜的药效更好,当晚熬了两碗,隔四个小时喝一碗,第二天感觉好得多。母亲就是我们的家庭医生,药到病除。后来哥哥成年时,在母亲的建议下,买了一套中医药教材自学,有空我也自学。哥哥给别人开过一些药方,我也开过一点。多学点东西总不是坏事,学点医也可以也有助于保护自己的健康。现在还零零碎碎记得一些基础概念,“夫肝之病,宜补酸”,“诸病黄家,利其小便”……可惜多年没再看那些书,忘得差不多。
母亲对孩子的关心总是那么无微不至,虽然我已步入不惑之年,在母亲的眼里,孩子永远是孩子。记得去年深秋之时,天气骤然变冷,我给妻子打电话要她给孩子添加衣服。话音刚落,母亲给我来电话,她说天气冷了,要多穿衣服别着凉……顷刻间,这无比简单的添加衣服的一句话,让我深切地感觉到母爱是那么宽厚深沉,朴实无华,满而不溢,心里沉甸甸的。
“天之大,唯有你的爱,是完美无瑕。”母亲的爱,寸草心无以回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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